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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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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愛聽到這,忍不住笑了一聲,旋即感受到到王峙投來的目光。

裴愛以為王峙是瞪她,哪知道竟是忍著笑。

謝英悠悠轉身:“好了,隨我去吧。”

“喏。”

“喏。”

兩夫妻陪伴祖母,一同來到正堂。

晨曦初露,陽光明亮但沒有什麽溫度。王家正堂坐落在宅正中央,南北兩角均是花島,如今芍藥牡丹均未全謝,遠遠望去,似一簇一簇的紅團,甚是養眼。

正堂恢宏,堂後松柏成蔭,與窗上翠紗相映。大梁高得裴愛腦袋要仰到頂,才能望完全,她是第一次見這麽闊氣的正堂,不由微微張嘴,禁不住想:宮裏頭陛下接見群臣的大殿,是不是也是這樣?

有機會定要問一問父親,他日日上朝。

幾聲黃鶯啼叫,裴愛循聲望去,見它們棲在葡萄藤上,藤才剛發新枝,旁邊的柳樹已經隨風飄搖。

她已經喜歡上王家了,因為有好景致。

“瞧什麽呢?別分心。”王峙輕聲提醒。他可能忘了松開,一直牽著裴愛的手。

裴愛收回目光,見謝英已經入內了,她趕緊昂首直背,與王峙一齊踏入堂內。正好見著謝英朝座上蕭老夫人微微福身,道:“參見阿娘。”

蕭老夫人未回應,謝英也不在意,輕車熟路找了自己的座榻坐下。

王峙隨後掀袍,單膝跪地。

裴愛有樣學樣,同樣屈膝。跪倒前她悄悄瞟了一眼,座中多是女子,老幼不一。男子只有年輕郎君,想來諸位大人還未下朝。左下側,王嶠和蕭麗儀已經坐定,應該是拜過了。他倆上首有一長幾,榻尚且空著,應該是留給她和王峙的。

王峙參道:“太婆,曾孫峙攜新婦拜見。”

蕭老夫人頷首,道:“好,曾媳婦我瞧著甚好。你與符寶同時成了家,族中這一輩總算散葉了。”

語氣和表情皆非喜非悲,例行公事賞了王峙夫婦一對琥珀豬。

王峙謝過賞賜,領裴愛坐上兩人該坐的位置。

裴愛見幾上有數只桃子,淺粉可愛,只指甲蓋大小,放在一只巴掌大的翡翠盤子裏。她從未見過這麽小的桃子,便忍不住道:“”世上竟有這小的桃?”

王峙望了一眼,笑道:“這不是桃,是糕點。”

裴愛不禁瞪大眼睛,再次細瞧,桃子雖小,卻連上面的毛發都清晰可見……這明明就是桃子!

王峙輕笑一聲。

裴愛問他:“那這是什麽味的糕點?”

“桃子味的。”

她再一細問,原來這種糕點是用豆粉、山藥、雞油糅合泉水、桃汁凝露做胚,再由工匠細細雕成。且不說工時,只一只桃糕,原料就費十只桃子。

裴愛一時無語。

王峙道:“別研究那個了,不過是敬茶後壓一壓的點心。”

在他眼裏尋常,不值一提。

“敬茶?”裴愛問道。

王峙正準備作答,卻聽見蕭老夫人開口:“魔奴雖時有沖撞,但那都是因為他年幼,之前未成家,還是孩子。”

王峙裴愛聞言,雙雙望向蕭老夫人,卻見她偏頭正審視謝英。

王峙與裴愛互相遞了個眼色。

蕭老夫人續道:“但魔奴遇著大事場合,還是守矩知禮的。不像某些人,呵呵,都快耆耇了,依然不知規矩。”

原本入定的謝英聽到這番話,笑盈盈轉半個身子,完全面對蕭老夫人:“阿娘說誰?”

明明可以避開,卻偏要引蕭老夫人的話。

蕭老夫人斜眼瞧著謝英,沖她揚起下巴:“哼,人貴在自知之明。”

“阿娘——”謝英笑起來,“我進來時,可是拜過您的。”

蕭老夫人冷哼一聲:“拜是拜了,但是姍姍來遲。”

謝英旋即回道:“我哪遲了?規矩是卯時之前,這會還不要卯時。家裏事多,我忙完那才能來忙這,唉,只有游手好閑的人才早早來堂裏坐著。”她身材高大,兼男相硬朗,身子往下一壓,瞬間壓住蕭老夫人的氣勢。

蕭老夫人頓時氣惱,卻不敢杖責謝英,只敢言語斥責:“你、你說什麽!”蕭老夫人想了想,才道,“目無尊卑,家門不幸!竟有媳婦說公婆游手好閑!”

謝英道:“哦,所以阿娘不是游手好閑,而是頤氣指使?”

“明明是你頤氣指使!”

“算了,算了,都沒有頤氣指使。”座中有一中年女子出聲勸道:“阿婆、伯母,您倆可能有些誤會,都是家中小事。今日是小輩們的大喜之日,不若小事化喜,咱們都喜上眉梢。”

裴愛瞧著出聲那人,她發髻有尖,牙齒稍有不齊,應該是二房媳婦,侍郎王遞的妻子嚴幼妃。

王峙說她是個不好相與的,怎地……看起來卻慈眉善目,還主動勸架?

裴愛這邊疑惑,蕭老夫人那邊一聲冷哼,而謝英則是嘴角勾了勾,轉過身去——且給侄媳婦一個面子,而且,今日老妖婆的新詞,不夠吸引人。

“該敬茶了。”出聲的是王道柔,說著微微含笑,看向裴愛和蕭麗儀這邊。

蕭麗儀旋即站起,執幾上茶壺斟滿一盞。

裴愛跟著學。

蕭麗儀執盞走近蕭老夫人,陪著端著茶盞與她同步。

裴愛是不懂王家規矩的,但她心中不懼,一舉一動倒也端莊大氣,並不露怯。

王峙在旁看著,不知不覺含笑。

“太婆喝茶。”

“太婆喝茶。”

裴愛是猜著說的,竟與蕭麗儀異口同聲。

蕭老夫人笑著各喝一口,暗地卻覺裴家女郎有樣學樣,占了蕭麗儀的便宜。

心中不平,便開口笑道:“家中人多,麗儀,你從你婆婆那邊再敬起。你……”蕭老夫人囑咐裴愛,“你從叔伯那邊按遞近迢敬起吧,別忘了,還有你幺婆。”

這是故意為難裴愛,以為她不似蕭麗儀,從小養在家裏認得人。

“喏。”裴愛恭敬躬身,腦海裏默默將王峙的畫與眾人一一對號,按序排好。

謝英開口:“哎,魔奴媳婦憑什麽不先敬我?”

堂內一時寂靜。

謝英高聲再道:“魔奴符寶,都是我孫兒,理應都從我這邊孝敬起。”

這話其實是在幫裴愛,讓她跟蕭麗儀一樣順序,又可以照著學了。

蕭老夫人笑道:“嫁進門有先後,魔奴媳婦,你先嫁進來,那你先敬吧。”又囑咐蕭麗儀,“麗儀你先等等。”

讓裴愛先來,看她再模仿誰?

蕭老夫人心中暗自得意,可漸漸的,這得意就沒了,甚至連嘴角的笑都有些僵。

裴愛明明是初來王家,初與眾人照面,卻仿佛家養的女兒一般,從容不迫按蕭老夫人所說順序敬茶。眾人接茶時,她還皆有一段恭維,不僅得體,而且投各人所好,句句說到心坎裏。

這當中好些話,與蕭麗儀準備的話兒重了。

蕭麗儀隨後敬茶,不僅沒了驚艷,甚至連新意都沒了。

只有裴愛,羅裙蹁躚,笑語盈盈,光彩照人。

蕭麗儀臉色黯淡,蕭老夫人看在眼裏,便以眼神示意堂內幾個梯己的人。

蕭老夫人的幺女,守寡後從祖家返回王家的王瑰兒嚅了嚅唇,開口道:“魔奴媳婦真是個多見識的,敬各個小郎,好似舊識一般。若是不明就裏的,這麽一瞧,還以為裴女郎未出閣便結識一幫子年輕郎君。”

“幺婆此話何意?”王峙竟直接出聲懟來,且狠狠瞪了王瑰兒一眼,哪怕她是阿翁的妹妹,是長輩。

裴愛見狀,朝王峙微笑,示意他不要動怒,不要落人口舌。

說來也怪,往日王峙怒後,懟天懟地,除了王道柔,誰也勸不住。可此時母親來不及開口,只裴愛看來,她的目光仿佛旭日一般,王峙的脾氣竟毫無緣由的退去。

似乎她對著他笑,便不那麽計較別的了。

但今日生氣,因也是有人辱她。

裴愛須臾間安撫定王峙。

接著,她身朝王瑰兒,先鞠一躬,而後婉婉道:“阿父好玄,家中多開講學,聽者如雲。大道無形,不分男女,我和妹妹亦座下聽講,所以如幺婆所說,結識郎君們論玄。”

此言一出,堂內郎君中的祖朗,雖是王瑰兒親子,卻為人正直,早覺得母親言語過分,當即附和道:“是啊,裴侍中是大家,他的講學,可是千金難求一席。我憧憬許久,幾番努力,後來還是托了蕭碣,才得到一次機會。那日我去聽講,男女眾多,皆坐在各自席上,前後隔著甚遠,大家都聚精會神,一心只在玄妙大道上。如有發問,侍中會走下來單獨解惑。”

王瑰兒臉上有些難堪。

沈默片刻,不甘心再問:“哎呀,我婦道人家,不曉得裴家大家,還是我兒說了才了解。多有誤會,我一時最快,魔奴媳婦可別放在心上!”

裴愛微笑搖頭:“都是小事,不知者何罪。”

王瑰兒笑道:“但是仍有一疑問,我聽說了,那些真正的大家,都是敲一個栗子,就醍醐眾生的。裴侍中也是大家,怎麽非得一人一人去解惑?好像……只有村頭的教書先生才那樣做吧!”

堂內幾聲輕笑。

聽見非議嘲笑父親的言語,裴愛被激,卻並未失智,笑著回道:“莊子曰,固有不言之教,無形而心成者邪?豈有不用開口,就能使學生心領神會的教導?幺婆還是書讀少了。”

堂內再聞幾聲笑,但這回嘲笑的對象已經變了。

裴愛道:“晚輩一時最快,幺婆可別放在心上。”

王瑰兒年輕時不愛讀書,及笄宴上連著讀錯賀文,鬧了笑話毀了名聲,難覓高門,才下嫁祖家,最後落個年紀輕輕守寡。裴愛並不知道這一段,卻無意間戳到她的痛處,瞬覺針刺。

但細細一想,卻是自己先挑的話,才會業力反彈。

能怎麽辦?

王瑰兒笑道:“無妨無妨,都是小事。”心裏卻堵著一塊大石頭,喉頭也堵,憋得難受。

王瑰兒不再言語,二房平康公主的兒子王迢,卻接上出聲:“侄媳的老莊讀得好!”

上回,王迢在亭子裏譏諷王峙不懂玄學,反被魔奴小侄子嗆吃白食。得了教訓,他不敢再正面與王峙交鋒,便欺負裴愛道:“好巧,我也好老莊,隱隱記得,去侍中府上清談,裴家的女郎就坐在我旁邊,只拇指大小距離,那女郎的腦袋幾乎靠到我身上,面目記不清楚了……是不是你呀?”

王迢目光暧昧,流連在裴愛臉上。

這一段是王迢編造,子虛烏有。

案幾碰撞聲起,王峙倏地站起。

他正要開口,裴愛卻搶先回答王迢:“阿父講學眾多,清談卻只在弟子間,難道你也是我師弟?”

王迢謊話如流:“是啊。”笑著再問,“師姐,姐姐,那天是不是你?”

王峙插話道:“你喊他姐姐,我喊你叔叔還是弟弟?”

哄堂大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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